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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9章 Loading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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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氣預報裏的那場暴雨, 在夜幕降臨後滂沱而下。

黑天大雨,淋漓盡致。

莊在回來得很晚,陳文青和黎輝都已經早上樓休息了,田姨在玄關處給他留了一盞小燈。

他在這個家裏存在感很弱, 假期晚歸也常有, 但因為從不幹擾黎家夫婦的生活, 他們平日甚至也不會留意他到底什麽時候回來。

聽到動靜,田姨從保姆房裏走出來,本是要問莊在吃了沒有的, 卻被嚇了一跳。

“你這——怎麽被淋濕成這個樣子?”

從頭到腳, 找不到一處幹的衣服,連頭發也是濕的,臉上是一種被冷雨浸透的蒼白。

“外頭雨大。”他這樣說。

田姨催著他:“趕緊去洗個熱水澡,天氣眼看著要熱起來, 別弄感冒了, 熱傷風可不得了。”

他點了點頭,應了一聲, 接過田姨遞來的毛巾,簡單擦了擦,正要上樓。

看著他手上抓著的透明塑料袋, 印著某某診所的字樣, 裏頭像是雙氧水和碘伏之類的東西, 這都是擦外傷消毒的。

田姨一想不妙, 喊住人。

“莊在, 你跟人打架受傷了?”

“不是。”

田姨不放心地追問:“那怎麽買這些東西了?孩子, 你可不能在外面亂來啊,讓你叔叔阿姨他們知道了, 可不是小事。”

“我知道。”

早在陳亦桐生日那次,他就明白這個道理了,他的存在,對於黎家來說,或許不重要,但如果闖了禍、做了不該做的事,需要黎家來處理收拾,人微言輕會讓後果加倍嚴重。

他打開塑料袋給田姨看,裏頭的雙氧水,碘伏,以及一盒消炎藥膏都還沒有拆開,“我沒有做什麽讓自己受傷的事,是有只流浪狗受傷了,我想幫狗處理一下。”

田姨仔細看了看他,並沒有發現表面傷痕,可莊在的話,她倒也不太能信。

“流浪狗?我們家這附近哪有流浪狗啊?”

在這個別墅區裏,哪家的貓啊狗啊不都是當寶貝似的養著,就徐家養的那只小狗,各種小衣服就沒見重樣兒過,平日徐太太放愛馬仕包包裏拎著出門,別提多嬌貴了。

怎麽會受傷了,還流浪了呢?

莊在解釋:“不是這附近的。”

莊在一貫穩重,也不是那種惹是生非的性子,這麽一說,田姨才將懸著的心放下來,又趕緊催他上樓去洗澡,當心感冒。

田姨要去給他找感冒藥。

莊在站在樓梯上,喊住去找藥的田姨:“不用了田姨,我有藥。”

想起他上一回生病已經是去年冬天,那次他是給雲嘉送吃的,雪天騎單車出去,回來就凍到了,那兩天見到他不舒服的樣子,田姨還很是自責,提醒他要吃藥,才聽莊在說,他有藥了。

田姨將藥箱放回原位,提醒一句:“吃之前註意一下藥有沒有過期,不行的話,這還有藥呢,洗完澡早點休息吧。”

“知道了。”

莊在放輕了腳步往樓上走去。

他有點恍惚,在心裏想,原來藥也會過期。

洗完澡出來,房間只開了書桌前的臺燈。

他將頭發擦幹了水,淺灰色的毛巾搭在頭頂上,坐在椅子裏,從底層抽屜裏翻出一個透明塑料袋,上面印的綠字診所名,跟今天他帶回來的那個,一模一樣。

不一樣的是,袋子裏的幾盒藥都被拆開過,鋁箔板凹處缺失的那一部分,在去年冬天最冷的時候,醫治過他身體裏最嚴重的一場病。

方形的藥盒在臺燈下,隨著手指的動作換面,他看見藥品保質期一欄寫著:36個月。

三年,真長啊。

將袋子塞回抽屜裏,他不打算吃藥,倒來一杯溫水慢慢喝著,望著自己今天帶回來的幾樣藥品,卻不知道怎麽處理了。

莊蔓回來時,桌子上的八喜冰淇淋已經化了大半。

她在馮秀琴只能吃一點點的叮囑裏點頭,一邊吃一邊問著莊在:“哥哥,這是你買的嗎?”

馮秀琴放下兩個塑料餐盒,自顧張羅晚飯,說著今天鹵菜店窗口排隊了,還好沒去得太遲,不然雲嘉喜歡吃的辣拌海帶和烤鴨腿都買不著了。

說完她才察覺不對勁。

扭身一看,客廳裏只有莊在。

坐在靠墻的小馬紮上,手裏是莊蔓的作業本,他有序地翻頁檢查著,並沒有任何奇怪之處。

但是,平時坐在那裏檢查作業的,應該是雲嘉。

“雲嘉呢?你們倆不是一起過來的嗎?”

莊蔓也想起來一樣,問他,姐姐呢?

“她走了。”

莊在把薄薄的作業本放到桌上,不給任何時間讓母女在這三個字上停留,指著一個紅筆處,聲音毫無情感地對莊蔓說,“這裏,你不應該錯的。”

小姑娘撅撅嘴,把自己的本子抽過來,不高興地小聲說:“不想要你教……你每次都說不應該錯,我第一次寫,我怎麽知道應不應該,錯了就錯了嘛,姐姐就不會這樣說我,她都說我很好的。”

看著妹妹幽怨的眼神,莊在又不受控地去按自己的手指關節,骨骼發出的輕響,有種回歸正確位置的錯覺。

“你很喜歡她是嗎?”

提到雲嘉,莊蔓臉上不自禁露出喜愛,搖頭晃腦地說:“喜歡,超級喜歡!”

莊在極淺地笑了一下,原來小孩子說話這麽直接。

“喜歡她什麽呢?因為她送你禮物,給你買零食嗎?”

莊蔓想了想,搖頭說不是:“姐姐不送我禮物,不給我買零食,我也會喜歡她的。”

“為什麽喜歡她呢?”

“沒有為什麽呀。”莊蔓理所當然說著,“她那麽漂亮,又那麽好,對很多人都很好,對壞的人又很勇敢,總之很好很好,當然會喜歡姐姐了,哥哥,你不喜歡嗎?”

忽然被妹妹這麽一問,莊在許久說不出話。

他不知道。

他不知道自己對雲嘉的感情算什麽。

怎麽能讓一個饑腸轆轆的人去點評珍饈美饌呢?因為太缺乏了,以至於不管得到什麽都會喜歡得不行。

是這樣嗎?他拿不準。

人生第一次的悸動,毫無參照。

他不確定那是不是愛,但他明白,如果是的話,他不能是一個除了愛,就什麽都沒有的人。

莊蔓著急地追問他,雲嘉去哪裏了。

他告訴妹妹,她回她自己的家了。

小孩子的情緒也都是很明顯的,莊蔓皺起眉頭:“那姐姐還會來嗎?”

“應該不會了,她有自己的事情要做。”

她應該會很討厭這裏,就像跟陳亦桐鬧矛盾後,無論其他人怎麽哄,甚至陳亦桐主動低頭跟她道歉,她都不肯握手言和。

她一直是愛憎分明的。

他很清楚。

他如常地在這裏吃完一頓晚飯,聽馮秀琴說莊蔓得提前住院去做手術,以及這房子到期一些東西如何處理的事情。

天黑透了,雨落下來。

馮秀琴拿出一把傘給莊在,叫他把車就放在這裏,打車回去。

“雨太大,騎車不安全,肯定要淋濕。”

莊在接過了傘,莊蔓把自己畫的畫塞進他的書包裏,叮囑他要帶給雲嘉。

出了巷口,莊在卻沒有去路邊打車,而是進了那家雲嘉給他買過藥的小藥店。

他說要給流浪狗治外傷的藥,消毒的、消炎的都需要。

櫃臺裏穿著白大褂的中年男人正捧著大碗劃飯,聞聲筷子一停,十分納罕地看著他,又不理解地笑著說:“你救那玩意兒幹什麽啊?就對面店那老板,前幾天還打死了一個,活一天是一天吧,流浪狗也就這命,你救不了,費那錢幹什麽呀。”

莊在垂著眼,收掉的雨傘,沿傘骨正朝下濕漉漉地滴水。

“你拿給我吧。”

“真沒用,搞不好那野狗還咬人呢?”男人還想勸來著,一擡眼,只見少年沈默又十分固執的樣子,便沒再多說,找了藥品,接過錢找零,末了翻出一雙一次性醫用手套,放在袋子裏,沒算錢了。

“你小心點弄啊。”

莊在接過東西,說謝謝,撥開塑料簾子,走出去。

他打開了手機裏的手電筒,一條條巷子找過去,直到屏幕彈出電量不足的彈框。

後來他看見一只小黑狗了,微弱的燈光一掃過去,它就膽怯地縮到露天樓梯下的雜貨堆裏,莊在費了好大的力氣,一只手不行就用兩只手,連雨傘倒在地上也沒管,將狗從縫隙裏捉出來。

很小的狗,大概只有兩三個月大。

傘棄置在雨裏,傘面被大雨敲擊得砰砰作響,他蹲在一處狹窄的屋檐下,背靠著墻,打開藥店的袋子,他低著頭,楞楞看著在他腿上四腳朝天,扭動掙紮的小黑狗。

它沒有受傷。

好半天,莊在才意識到,這不是雲嘉提及的那只小狗,這個念頭似一個鉛墜,猛然將他的心拽沈一大截——這已經是他最後能做的一點事了。

但都做不了。

莊在手上的力氣一松,那只不斷掙紮的小狗便利落翻身,逃出生天一樣跑走了,將他一個人留在幾乎不能避雨的屋檐下。

森冷漆黑的雨幕裏,寥寥幾處燈火,如即將熄滅的點點火星,遠而又遠,他忘記自己發了多久的楞了,但想的事非常單一。

他連一只小狗都救不了。

今晚在他馮秀琴母女面前裝出來的所有平靜如常,到這一刻戛然而止,自控力觸底反彈,無底洞般反噬他的精神,傍晚發生的事,再也不能像切換頻道或者翻書一樣,生硬地一帶而過,只要不回頭,便能將之死死壓在過去。

他又想錯了一件事。

他以為只要下定決心,悔不能悔,人就會認清現實,放過自己,一切終究會過去。

但他的腦子像是按下重播鍵,雲嘉的眼淚,雲嘉的憤怒,雲嘉的背影,一幕幕,都是真實發生過的。

他狼狽地回了黎家。

直到此刻,靜坐在臺燈下看過感冒藥的保質期,陷入沈默。

熱水澡洗去了浸在冷雨裏時那種深不見底的失意難受,身體回溫,腦子也恢覆了屏蔽機制,他好像不那麽痛苦了,卻麻木得非常不適。

連這會兒該去床上睡覺了,好像都反應不過來。

只呆呆地坐在燈下,贖罪一樣的一動不動。

最後昏昏沈沈倒在桌面上睡去。

第二天醒來,稍一動,睡僵的四肢立即從骨骼間發出咯吱的悶響,莊在慢慢擡手,把蓋在臉上的灰色毛巾扯下來,眼睛因不適應陡然迎面的光迅速瞇起。

臺燈還亮著。

此刻去摸燈芯,應該燙得嚇人。

倚旁著清晨時已經格格不入的暖黃色暈,莊在拉滅燈繩,“啪”一下,光亮消失,他想到昨晚臨睡前,他的腦子,直到最後還在想的一句話。

雲嘉不會原諒他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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